昨天我在去资料馆看罗西里尼的《印度》的路上,看到了阿涅斯·瓦尔达去世的消息。新闻写,她在短暂的和乳腺癌搏斗后,在家人的环绕下安详去世。
想想,不过一个月前,还有朋友在柏林见到了她。她在柏林电影节摄影机奖颁奖典礼上拒绝被称为传奇,因为她说自己还活着。
这次电影节上,她还带来了自己最新的纪录片《阿涅斯论瓦尔达》,在90岁之际回顾了自己一生的艺术创作。现在看来,也是她为自己真正传奇生涯的开启,做下的一个注脚。这既是她一生的回顾,也是我们怀念她的一个起源。从她的终点,慢慢沿着时光回溯,走到她的起点。
《阿涅斯论瓦尔达》这个名字来自年,法国《电影手册》为了纪念她从影40周年,出版了一本特刊《阿涅斯论瓦尔达》。我相信这部已经面世的纪录片,和她80岁之际拍摄的《阿涅斯的海滩》,比任何电影史学家、撰稿人都更好的总结了她的一生。
在年,台湾举办的女性影展中,展映了12部阿涅斯·瓦尔达的电影,当时的新闻稿里写道:“今年影展的开办理念,秉持着艾格妮·娃达(台译名)阿妈对于生命充满热情与希望的精神,因此特别以跟着新浪潮的阿妈向前走的内涵意象,期勉你我对于日常生活与生命应该抱持的心态与关怀,再来借此间接探讨电影创作与导演\观众生活意识形态之间交杂的深层关系”。
我觉得这一段话相对完整的描述了她的艺术理念,以及提出了一个思考范畴,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观赏她的影片。瓦尔达90岁和80岁都拍了自传性质的纪录片作为纪念,那么,年她7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年到年,瓦尔达拍摄了她另一个著名的纪录片《拾穗者》,于年上映。当时纪录片在法国的观影人次一般是3万左右,而这部电影的观影人次接近10万。影片聚焦城市里的拾荒者,瓦尔达说这是一部关于浪费的影片,城市的拾荒者恰恰是在阻挡浪费的人。她并不是借由拾荒展现众生皆苦,那只是一部分,有的人在镜头下以拾荒为艺术、为爱好。
片中有个男子,在农贸市场不停捡香菜吃,他告诉瓦尔达因为香菜富有维生素A和B,他才一直吃的。瓦尔达跟踪拍摄,发现这个男子曾经是生物系的学生,现在卖报纸,住在一个一半居民是文盲的地方,义务给这些人上课。
《拾穗者》上映2年后,她又拍摄了《艾格妮捡风景:两年后》,发现这个男人成了一个“网红”式人物,不少人崇拜他,这是不是有点像最近我国网上火热的流浪汉沈大师现象?
拍摄《拾穗者》时,瓦尔达已经开始自己出镜纪录片其中,整部影片具有极强的第一人称叙事性。可以说,也为后来的《阿涅斯的海滩》等片,奠定了风格基础。另外,在《拾穗者》之前,瓦尔达还有一部《天涯沦落女》,曾在去年的北影节上展映。
张献民老师认为这部影片和《拾穗者》有主题上的呼应性,《天涯沦落女》是对别人说不,一种自我抛弃,而《拾穗者》是对别人的抛弃说不。
在翻阅关于阿涅斯·瓦尔达的文献资料时,我发现不少都提到了她在中国的知名度问题。大多写在年她再度造访中国之时,当时资料馆举办了瓦尔达从影50周年纪念影展。文献中反复提及不少人会将她和波兰导演瓦伊达混淆,不只是影迷观众,也包括一些学者、老师。
中国人当时对瓦尔达是陌生的,但是她对中国完全不陌生。早在年,瓦尔达就曾来访,拍摄了很多照片,现在大家在网路上很容易就能搜索到。当时中法还没有正式建交,来到中国的法国人很少,基本是通过一个中法友协组织。虽然那时候瓦尔达已经拍过电影了,但她更为闻名的身份还是摄影师,所以她来到了中国,拍摄了大量的照片。
瓦尔达回忆起当时的中国,说那是一个特别的年代,所有人都穿的蓝颜色的衣服,已经可以感受到大跃进的精神,同时也是百花齐放的时候,外国人有个相对自由的旅行环境。她在中国旅行了很长时间,北上东北看工厂,也深入西南看少数民族,还从重庆坐船一路沿着长江去了上海。她非常热爱这次旅行,但是她说自己也没有故地重游的愿望,因为今天的中国不是那时候的中国,她对现在的中国并不好奇。
我们在今天的网络时代,自然也是更为了解瓦尔达,不会把她错认成瓦伊达了。尤其是在《脸庞,村庄》火红网络世界之后,我想很多人都是从这部电影开始正式认识她,或者说是知道她的名字,但第一次看到她的影片。
大多数人除了《脸庞,村庄》外,看过的应该也就是《阿涅斯的海滩》。从这个角度来看,瓦尔达在中国的知名度相较新浪潮八武士中其他几位,还是比较高冷的。这是一个主观臆断,而是从豆瓣标记人数可以看出来的,以及她早期作品的资源也不是很好找。
但是瓦尔达自己好像并没有太在乎知名度的问题,她说深知自己是一个少数派、一个边缘人,因此,她对话的对象也是少数观众和电影爱好者。不过,就算是没看过她电影的人,有三件很著名的事,应该都是知道的。一个是红头发,第二个是新浪潮祖母的称号,第三个是她对雅克·德米一生的爱。
第一件事没有什么好赘述的,这也是她永久少女心的一部分。第三件事,也不用多说,大家去看《南特的雅克》、《雅克·德米的世界》就能感受到。阿涅斯·瓦尔达被称作新浪潮祖母,原因是她在年就拍出了第一部作品《短角情事》,而新浪潮集中爆发在年。
在新浪潮真正诞生之际已经去世的新浪潮之父安德烈·巴赞称《短角情事》自由而纯净,电影史中大大有名的学者乔治·萨杜尔把它定义为“法国新浪潮的第一部影片”。说起来,这会不会是新浪潮之父唯一看过的一部新浪潮电影呢?
在正式进入新浪潮后,阿涅斯·瓦尔达拍摄了《五至七时的克莱奥》。这部电影是关于巴黎的,她作为一个非巴黎成长的人,在巴黎居住了十年,她觉得这样大的一个城市会让人感受到害怕、恐惧。
她将这种恐惧用修辞的手法变化成了片中的癌症,并且用时间理念和真实地理空间建立起全片的整体框架。她认为这部电影在45分钟的时候有一个断裂,前后不是同一部电影,像诗句中的顿挫。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将在今年北影节“新浪潮回声”单元展映,我相信日后资料馆还会做相应的纪念放映活动。
我们讲起世界电影史的时候,有两个不能绕过的重要部分,一个是由罗西里尼开场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另一个则是法国新浪潮。
我读研时的一位任课老师曾经说过,世界在每二三十年就会有一次电影运动,从电影诞生算起,第一个重要的运动便是印象-先锋派,然后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然后是法国新浪潮。法国新浪潮往后,好像世界各地都开始了新浪潮,好莱坞有,日本也有,然后香港、台湾乃至大陆的第五代。今天我们回看新浪潮,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在法国出版的影视手册《新浪潮》一本中写道,“新浪潮最直接的影响之一就是确立了电影创作时常需要年轻观众来革新的观点”。这大概就是法国新浪潮对全世界电影最大的贡献,也是阿涅斯·瓦尔达持之以恒的创作精神,她不断自我革新,以保持创作心态的年轻。
我们这一代人常常会惋惜自己,没有参与到群星闪耀的时代,只能仰望。其实《午夜巴黎》早早告诉了我们其中奥妙,每个时代的人都在仰望前一个时代的群星。
而当我们眼前硕果仅存的巨星陨落时,也会不自觉的暗自神伤,究竟是那个时代日行渐远,还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只能仰望?前不久我又看了眼美剧《宿敌》的结尾,贝蒂·戴维斯在奥斯卡上看到缅怀单元里的琼·克劳馥,旁边有人说“就这样?五十年的演艺生涯,居然只给了她两秒钟的时间”,贝蒂·戴维斯回答道“我们所有人都会是这样”。
明年奥斯卡上,阿涅斯·瓦尔达也会拥有这样的两秒钟,那两秒里是她长达65年的电影创作生涯。我们又将如何回忆她,一部电影的时间,还是多几部?算起来也长不过这65年。而这些短暂都可以代表她的一生,是值得歌颂和铭记的。在短暂里,我们已经触摸到了她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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